聲音的故事 – 香港

根據葉靈鳳在《香港方物志》 一書中說,香港被稱為香港是有原因,就是石排灣附近有一座小村,名為香港村,而這小村為何不叫臭港而叫香港呢? 就是此城從前是個運輸香料的出口小港,因此名為香港。

這些香料不是香港生產,而是當年由東莞經水路運來,再由香港轉運至外地,所以香港的最早一章,除了碼頭傳來的陣陣香味,還有上落貨聲,船聲, 工人的對話聲,船夫泊岸的叫喊聲,吃飯聲,勞動過累的嘆息聲等。

香港和很多地方一樣,時光推移,世事隨之改變,地方在變,其聲音也一直在變。 從前圍繞著碼頭的聲音,如今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隨之而來是城市的聲音,車聲,步伐聲,火車聲,飛機聲,還有生活的聲音。

1950年代,國共內戰令大量難民湧入香港,所以香港的人口來自五湖四海,人人都憑藉家郷的手藝來糊口飯吃。 街頭充滿著形形色色的技藝,民以食為天,「吃」成了街頭熱賣,而在嘴嚼前,連連的叫賣聲則是舊日城市的聲音。

「飛機欖」 「飛機欖」 「飛機欖」

飛機欖叔叔通常斜背著欖型的容器,一邊行,一邊在街上叫賣,叫喊聲此起彼落。 此小食源於廣州,橄欖用鹽及甘草等藥材醃製而成的小食就是飛機欖,甘草味濃,酸中帶甜,不容易變壞,當年很多廣州人來香港生活,把家鄕文化也一一帶來。

早年生活比較好的人們多住唐樓,唐樓高度有限,只得數層,聽到飛機欖叔叔的聲音時,就會從陽台扔錢給飛機欖叔叔, 而叔叔又會把甘草欖,如放紙飛機般拋上陽台,飛機欖的別稱就是由此而來。

從前的街頭就是如此的熱閙,錢幣拋下的擲地聲,飛機欖被擲進陽台的墜地聲,衆人因此的喧鬧聲, 嘈嘈吵吵,很多上一代人就是如此的在街頭叫喊買賣養活了一家人。

除了飛機欖,廣州人也傳入了雲吞麵。

「細蓉」、「中蓉」和「大蓉」代表雲吞麵的份量,懂行的老廣州人最愛點「細蓉」,因為小碗才能保證麵條的爽勁。一勺鮮湯,半寸韭黃,四粒雲吞,九錢面線, 就是家鄉的味道,令人夢魂牽繞。

自己影 :p 靚麻?

雲吞麵又被叫做「賣督督」,挑雲吞麵擔的小販,通常在晚間到住宅區兜售,為免滋擾民眾,都以小木棒敲打竹板作招徠生意。 「督督」 的聲音,就是雲吞麵小販在深夜為從前的香港添上一分拍子。 夜燈下,一串督督聲,人間不至寂寞。

這些鄉下技藝的聲音,在社會進步下逐漸消失。唐樓由70年代起慢慢被洋樓取代,唐樓樓高才4層,洋樓起碼30層,飛機欖叔叔很難拋到數十樓的露台,而且民間也不再被廉價的甘草欖吸引,但雲吞麵就一直深受歡迎,70-80年代大多的雲吞麵老字號都走入店鋪,撐著擔挑的督督聲則成絕跡。

「督督聲」沒有,有段時期還有「較剪聲」, 豆腐婆婆推著木頭車,中間窩著油鑊, 金黃色的油,滾滾磁磁的聲音,一放下臭豆腐在油鑊, 「查」一聲,三下功夫把臭豆腐炸至酥脆,呈現金黃色後,再撈起瀝乾油,放入啡色外賣纸袋。 下一個客人未有時,豆腐婆婆會把鐡較剪有節奏地開合,「吒叱吒叱」並大嚷 「臭豆腐呀喂」 隔街隔巷也能聽到。

我喜歡吃豆腐,但臭豆腐則只屬一般。 有種街頭食物我特別喜歡,名糖蔥餅。 雖名糖蔥,其實沒有蔥的成分,糖蔥是以麥芽糖做成的糖蔥,不過麥芽糖的製成溫度也考點功夫,太熱的麥芽糖不能做成中空糖蔥,溫度太低又會令糖蔥凝結不能拉扯成型。

糖蔥餅的外皮是一層白麵皮,糖蒽餅叔叔或婆婆會在白麵皮上,加入糖蔥,灑入椰絲及芝麻等配料,再捲起成為脆脆的糖蔥餅。 售賣的叔叔婆婆大多用擔挑背負小鐵箱,自備木凳隨街擺賣。

很多年前,天文台將掛八號颱風,我由銅鑼灣商廈步出急急回家,發現對面街有個糖蒽餅婆婆仍在街上擺賣,途人匆匆趕上車,而糖蒽餅婆婆還在冒雨,失落地看著人潮過。

HK$10 一份糖蔥餅,我上前看到大約剩下20份,掏出HK$200買了2 份,告訴婆婆不用找績,快些回家。 轉過身,發覺她還在原地,我問「為何你不走?」 她說 「我要賺錢呀!你回去吧!」

那夜很大雨,沙沙的瀉下,風聲,雨聲,車聲,腳步聲,濺過的水花聲也不及糖蒽餅婆婆的聲音大。

「我要賺錢呀!」 言猶在耳,餘音繞樑,雖帶台山口音,但屬香港人的聲音。 不知從何年起,家中附近社區冒起了一間又一間證卷所, 每天總有很多叔叔伯伯,阿姨阿嬸,在電腦鍵盤前按,噼噼啪啪,眼神比鍵盤戰士更強悍。

有日在銀行入數兼喝免費咖啡,聽到財經新聞說股市大瀉,然後房間的經理都在長嘆苦惱。那聲音很擾心,不過我不買股票,也不好投資,沒有興奮的吶喊,也沒有失意的哀嚎。

我喜歡平淡如水的生活,有年夏天加班至清晨,步出辨公室站在維港旁呼吸,一個老翁正在鈎魚,一切很平靜。 那刻我很累但舒懷,閉上眼,就是海浪聲,隆隆,潺潺、淅淅、瀝瀝。是一種不規則的規律。

也是我影架!

香港最美的聲音除了是從前上一代的耕耘,還有一年我在外國工作,BBC新聞傳來香港人的腳步聲,一晃一晃的身軀,以步伐說出一種倔強。如今縱使一切已被剝落成零碎,但凡事盡在不言中。

位於塘尾道和荔枝角道交界,有座古典意大利建築特色的唐樓名「雷生春」。我不知道當年飛機欖叔叔有沒有把飛機欖往陽台拋進,但此唐樓由1931年屹至於今,被列入香港一級歴史建築。

建築物的地鋪石柱,有首對聯 「雷雨功深揚灑露,生民仰望藥回春」, 我兒時問爸爸,此乃什麼意思,爸爸說此幢唐樓屬於雷氏家族,雷氏是著名醫師,當年地鋪是雷生春醫館及藥店,上面三層為雷氏家庭成員的住所,而雷生春藥品在當時廣受附近居民歡迎,並且行銷海外,那對聯就是指「雷生春」的藥是妙手回春。

雷氏家族富延幾代,今天雷氏不太從事醫藥,但就一直持有並運作九巴公司。 此唐樓 「雷生春」 可算是家族的輝煌見証,後人近年把大樓捐贈給浸大中醫藥學院,現成為非牟利機構經營的中醫診所。

此唐樓未改裝前一直有個傳說, 每晚深夜上面三層昔日雷氏家族成員的住所都會有歌聲發出,像一個姨太在唱歌,有時又像舞會的音樂,衆魂翩翩起舞。

此事屬真屬假,一直是個迷,但此唐樓的聲音,不止昔日的歌聲,還有跨越時代的城市傳說,像一種口述歷史把不同世代的人連繫上。

站在「雷生春」 前,「嘟嘟」聲響起, 是過馬路的行人提示聲, 紅燈是有規律的 「嘟嘟」,意即停下等待。當轉綠燈時 「嘟嘟」會變得急促, 變成 「嘟嘟,嘟嘟,嘟嘟,嘟嘟」示意可以行了,將近再轉紅燈時,「嘟嘟」會更為急快,以節奏帶領人急步向前。

我想無論世代如何,有時只能隨著「嘟嘟」聲而行。

對「聲音的故事 – 香港」的想法

  1. 我喜歡賣街頭小食的檔販,有些只是得一門手藝,有些是想時間過得充實一點。
    雷生春坐落的地點,廿年前左右我有幾年每週六都和朋友在對面一排餐廳吃下午茶廣晚飯,看著和走過那邊一直覺得這幢老樓有鬼,而且肯定是百年老鬼。想不到最後原裝保留和活化,那邊其他舊樓就拆得乾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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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雷生春未活化前是香港十大鬼屋之一和鬼故之一,其實佢而家翻新咗,夜晚可能受周遭影響,也是有d 陰風陣陣~ 不過改得好ugly , 大佬,人地有陽台有盛,佢封了佢咼~ 完全唔係個回事! BU 中醫好要咁多地方咩,人地雷氏成家都係冇用埋陽台位咁住到發達啦! 我細個經太子道返屋企,你知我住邊啦,個時經過雷生春,已經好因為佢灰灰舊舊著迷,我問爸爸的事係真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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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無明的形容好生動。 那就是一個城鎮最原始的聲音,純粹,生命~ 就像是我小時候聽到的聲音。
    香港的生命力在市集裡、在街頭巷尾裡、在人民強韌的心裡。 這些都會隱隱藏著,看不到,但是不會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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