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書:《1920年代長洲生活記趣》

話説因為《老派少女購物路線》而迷上作者洪愛珠,迷上就是要follow 她IG (janer3670) , IG中的相片簡直是完美food porn, 簡單一副清粥小菜,好像簡單,其實殊不簡單。一碟粉葱小炒肉,白瓷碟上的圖畫,片片的豬頸肉,纹理清晰,捲縮的,臥坐的,疊羅漢式的置中,頂上是自然散落的蔥段,再加紅色的椒絲,色彩斑斕璀燦,就算我這半素食者,平時不太好肉食,看着圖片也感受到食物的色香味俱全。 洪愛珠的IG 文字,我也不會錯過。有次細讀,她回朋友話時,說剛完成丘東明著的《1920年代長洲生活記趣》 。她再說丘東明是丘世文爸爸。

呆了半晌,丘世文?是號外創辨人之一丘世文嗎? 問一問Google 大神,果然如是。 記得丘世文的《周日牀上》 是我少女時代的周日閒閲,他筆下的顧西蒙每逢周日也在牀上戀戀被窩,在散漫的陽光中賴床,西蒙有個long D 女友叫Mary, Mary 好像去了美國唸書,西蒙常懊惱為何Mary 離他那麼遠。 他自己也不愁寂寞,女友不在,他時而會跟其他可愛女生把臂同遊,不過相處久了,還是Mary 好。 此乃Mary 的獨特之處,西蒙絕對不是痴心一片。

《周日床上》 都是舊時香港的輕鬆小品,中產精英,叻仔叻女,事業小成,有些優皮士(yuppies) 風格的故事。 回想丘世文的作品,甚至當年號外,皆是時代產物,縱然當年之盛世已跑調,但經典依舊。至於他爸爸丘東明原來也有著作,這就真的不知道,並要謙敬拜讀。

《1920年代長洲生活記趣》 的主角正是丘東明自己,1923年第一次到長洲,當時只有9歲,由於內地生活艱苦,做父母的往往出於為孩子着想,就把丘東明過繼給居住長洲的親戚作兒子。內地鄉紳都以為居住在香港環境一定很好,羡慕丘東明能到香港的機會。可是親戚的家實在只是一楝殘舊的租住物業,他只睡在擱樓的一張藏滿木虱的板牀。寄人籬下的生活苦不堪言,男主人松伯是行船的,靠「撈」為生,即是過橋濕腳,中間人賺錢的偏們方法。平時豪賭又吸鴉片, 不算什麼富裕,甚至小康也未稱得上。他有兩個老婆。大婆篤信滿天神佛,把觀音菩薩,地藏王,彌勒佛等也置在屋頂四個角落,家中一片黑暗昏沉,只有神明才是光明。出身風塵的女主人,神明以外又信鬼神,常常把金錢都灑在招魂趕鬼等儀式。 持家不善,日間與其他婦人聚賭耍樂,縱容子女,兒媳懶逸等。 二奶是呆呆儍儍,寡言少語,可惜生下麟兒後,兒子中毒死亡,自此二奶瘋了被送進瘋人院。 此家注定中落,男女主人不善理財,欠遠見。

丘東明謙說自己只有小學程度,但文筆之細膩幽默絕非小學程度。 可能正是一種屈身求存的童年,令他磨成一種完全人格,觀察力強,人性化,細微的感覺也牢牢記住。書中有很多回憶,在内戰,二戰的大時代背景下,都映出一種很沉重無奈的第一身歷程。

省港大罷工時,經濟停頓,民不聊生,男户主為了减輕持家成本,把丘東明送回大陸。什麼交通也停駛着,包括往來的船隻。那時逃回大陸暫避經濟寒冬的人有很多,東明就和鄰居一起坐非法舢板船,以走私形式回汕頭。 幾年後大陸内亂之時,船運重啟,他又坐船重回長洲。

東明的親生六哥後來也投靠長洲這家庭,有學識文化的六哥為了赚錢給女户主,什麼苦工也做。男户主身體大不如前,不能行船,他就打本做生意,六哥,東明和户主兒子負責撐船去離島買魚,再出香港放售。為了縮短行程,往來離島和香港之間,租住附近一木屋作歇息過夜之用,說是木屋,實是豬欄,豬糞和人糞共治一爐的酸臭味令東明和六哥也扺不住,兩人寧願在沙灘,臉朝海風倒睡,後來另一同伴也在沙灘睡覺,突然被一名同性戀漁民從後偷襲,同伴𡚒力逃脫去找東明和六哥,三人自此互相保護提防。作者說 「可想而知當時社會壓力有多大⋯」

有次颱風横掃,他們在大海咆哮下保住了性命,卻賣不成魚,血本無歸。 六哥和冬明回家受盡冷言冷語,更被女主人和其女兒冷淋污水,狠話更是必然。六哥離開了,出香港闖蕩。其後冬明也被迫走,投靠六哥。

作者的記憶細緻如絲,說不出的辛酸,人情冷暖點滴在心頭。每段屈苦,堅忍,成就出丘東明的完整人格。長洲那家的兒子貪圖女色,有回作者被帶去嫖妓,他尴尬至極,拔足而逃。落難狼狽之時,鄰家比他大一歲的女生向他示愛獻身,他也保持君子之道,文字中一直對此女生懷尊敬愛護之心,因為被奚落排斥時,只有她雪中送炭。

離開長洲後,丘東明與六哥一同住在九龍城一梯底,六哥,六哥朋友,和他,三人就算瑟縮一角也互相敬愛。他在長沙灣一家電器行打工,再過些日子父母兄弟分別在深水埗經營三間雜貨舖,後來不甘平淡庸碌,回國從軍。1950年回港定居终老,育有8 名子女,其中第三兒子就是丘世文。 丘東明終年100歲,84 歲那年,丘世文先離他而去。

聽說此書出版數量有限,只有數十本,再印時就是以此書作丘東明喪禮的紀念冊。 家人把丘世文的遺作 《周日牀上》 入面談及父親的一章節摘錄出來作自序。 丘世文年輕時常常不忿爸爸丘東明的訓示, 爸爸常說:「而家我講你唔信既,等你大個咗,結婚生仔你就知嘞,你估我未曾經此苦咩?理論空談派……當兵又唔夠班老粗黎,正所謂屎坑關刀,文又唔得,武又唔得,後尾打死既打死,打唔死既去延安搞革命囉,幾慘呀! 其實我雖然冇讀大學,但真係乜都經歴過,社會大學畢業㗎。」 丘世文每次也想反駁,但有時回想又覺得言之有理,前居可鑑。

自序有段說丘世文一直鼓勵爸爸執筆把經歷寫出來,也是此書的起點, 而當世文在98年離世時,爸爸丘東明就把寫作擱下,過一段很長的時間才能繼續。 那個時代的老人,經歴尤多,智慧處處,丘東明說 「那是風雨飄搖的時代。」 丘東明的經歷,說盡了每個年代也有每個年代的難。社會風貌發展了,但很多事情的本質依舊,彷彿像尼采的永劫回歸 (eternal return )有一種永遠流轉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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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記書:《1920年代長洲生活記趣》」的想法

  1. 我們蓋老家之前,也是寄人籬下,住在我爸同村親戚「多出來」的一間木屋仔,我也不肯定木屋仔原先是不是豬欄,但周圍都是豬欄(有照片)。我仍有一些三歲時住木屋仔時的記憶片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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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 謝謝你的推介。題外話,我是畢業出社會工作後才看《周日牀上》,總覺得他一個大男人常常胡思亂想(例如: 他和 Mary的關係,忽喜忽怒的),明明他有一份薪水不錯的工作了,那有那麼多時間想這些無謂的事。所以有好幾篇都沒細看,不能算是把書看完。你喜歡《周日牀上》的那一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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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看來從古至今,人們從來沒有脫離困境。 台灣早期的社會也是如此生活的。 小時候我聽祖母說起,聽其他長輩說起,都是艱苦的生活。 然最近看著天災頻繁,生靈塗炭,跟以前有何不同呢?
    感謝無明的閱讀和介紹。 安為我們苦悶的心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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